班车右前轮,压上了运煤车喷淋刹车鼓之后,所抛洒下来的水渍。
陕北天气酷寒。
这些路面上的水渍不出几分钟,北风一吹,瞬间就会凝结成冰。
陕北的道路如此多胶,哪一年都会客车在路上竟折腰。
很不幸,今天这辆班车也中了招。
冰渍丝滑。
以至于“上不封顶、下不封门”,本来就严重超载的客车前轮压上去之后,猛然失去了抓地力,造成前轮侧滑。
原本经验丰富的驾驶员,处理这点小事情,问题不大。
可问题是:旁边那个男知青声嘶力竭的猛喊“踩刹车,快点!踩刹车”!
喊也就算了。
那家伙居然在慌乱之中,甚至还弯腰冲过来,准备抢方向盘!
使得让原本就有点慌神的客车驾驶员,脑子里突然一乱,右脚下意识的把刹车一踩到底!!
这下子,完蛋了
只见班车因为刹车太猛,原本只是往左边侧滑的前轮,一下子就变成了横向漂移!
整个客车车体,在狭窄的国道上忽地一个横漂!
驾驶员见势不妙,赶紧松开刹车,猛打方向。
可此时,已经来不及了
“啊——”
没等车厢里的年轻男女们惊声尖叫,驾驶员自个儿,倒抢先发出一声绝望的惨叫!
他那一对原本就有点凸出的蛤蟆眼球,瞬间弹出眼眶!
左边,是一道很深很深的悬崖!
此时失控的客车前轮,已经冲出路牙
“嘭!”
客车前后轮之间的车体,猛然卡在一块巨石之上,整个车厢里的行李、乘客全都被抛到半空!
“完了完了!”
驾驶员无力松开方向盘,顺手把档位强行掰到一档,全然不顾变速箱“嘣”的一声巨响!
随后。
客车驾驶员将自家眼珠子缩回,眼睑缓缓闭上。
嘴里一声哀叹:“完了!”
惨剧已经无可挽回
还是闭上眼睛,坦然等死吧!
免得在临死之前,被即将到来的恐怖场景给吓出满裤裆屎尿来...这样的话,死后多少还能体面些。
车底卡在路牙边的巨石上。
前后重心正在进行角力,车头车尾忽高忽低、犹如上下摆动的跷跷板。
在这种情况下。
随着惊慌失措的乘客们,纷纷往车门跟前涌,想夺路而逃。
再加上放在过道里的行李,以及坐在过道里的人,他们受惯性影响而不由自主的往前滑行
可以想象得到:
眼前这短暂的平衡,终究会因为重心偏移,而被彻底打破!
整辆客车往悬崖中翻滚而下的结局,眼看是避免不了了
“小川哥小心!”
张海丽也不知是用什么材料铸就,最开始惊呼出声的她,此时反而最先冷静下来的人,也是她!
只见张海丽猛然把叶小川,往她怀里一拉!
这是准备让叶小川也趴在铺盖卷上,好减低可预见的、接下来的剧烈碰撞!
但却...拉不动!
此时的叶小川,早已经反身趴在椅子靠背上,浑身僵硬的如同花岗石雕像。
双眼圆睁,青筋暴起!
正突兀着眼珠子,死死盯着后玻璃外的峭壁!“小川哥...小川哥?”
此时车厢正在悠悠上下摇晃,完全处于掉落悬崖之前的、那种短暂而脆弱的均衡状态当中。
几秒之后,整辆车应该就会翻滚下悬崖,变成一堆废铁
眼看叶小川状态诡异、神情狰狞,搞的张海丽惊疑不定:人的应激反应,居然有这么奇怪的么?
有些时候,胆小的动物遇到巨大的惊吓,顷刻之间会变得神志不清、四肢僵硬
甚至一下子昏厥过去,这种事情...是有的。
可也没听说过,有人受到巨大惊吓之际,会七窍流血啊!
只见此时的叶小川,耳朵里有一缕鲜血缓缓渗出,蜿蜒如同沙地红蚯蚓。
鼻孔里,同样也有殷红的鲜血一滴、一滴落下!
“啪嗒——”
砸在椅背上飞溅开去,灿烂的如同一朵朵泣血杜鹃
“啊...tui...!”
脂米县,三十里铺生产队的老柳头,正满脸幸福的赶着胶轮骡车,晃晃悠悠往脂米县汽车站赶路。
车架子上,坐着他一生的骄傲,和下半辈子所有的希望。
“爸,那些知青姐姐、知青哥哥们,今儿能到脂米县城吗?”
老柳家17岁的大女子柳青青,头裹着大红头巾、身穿厚厚的大红棉袄,从车架上探出脑袋,“要是他们来不了的话,那咱们还回庄里吗?”
“今儿不回来了,咱圪蹴在县汽车站那里等着!知青们甚会儿来了,咱多会儿一起回。”
老柳头呵呵一笑,“青青啊,你是不是想在城里多呆几天?嘿嘿...莫在大面前滑头,你大大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
“是是是,我爸平时甚也不吃,天天只抱着盐疙瘩啃。
也不看看我大爸多能!
人家北上到过黄河畔、南下去过西京城,见过200米高的洋灰桥,爬过30米高的玻璃大洋楼。”
柳青青笑,“爸,难怪你拿这么多铺盖卷儿褥子、还带着火炉子...你这是准备去住几天大车店?”
“羞诡精咧!”
老柳头笑骂一句,“住店得费钱,我把那钱省下来,给你们两姐弟吃顿好的,还不比住店划算?”
“能吃甚好的?”
老柳头的宝贝儿子,今年13岁的小六子顿时来了兴致,“爸,生产队这次派工,给你一天算5毛钱,够咱们吃个甚?”
老柳头从嘴里扒下旱烟杆,将就着烟锅,戳自己的另一只手的手指头。
开始掰着手指头算细账,“能吃甚?我给你算算,餐饮服务社的杂面馍馍...算咧,既然去了县城,还吃啥杂面馍馍!
嘿嘿,你大早就把粮票存好了,这次去城里啊,咱也学着那些城里人一样,下回馆子!”
“咱吃花卷,带葱花、带油渣那种细面花卷,我打问好了,人家一个卖4分。”
老柳头暗自咽下一口口水,“你和你姐,一人吃2个,得1毛6分钱。
晚上嘛,给你们吃饸烙面。
听说县城卖的饸烙,里面有豆腐丁、土豆丁,还有海带...我听公社的大干部们说,海带,那可是好东西嘞!说是补什么...补点?”
柳青青好奇,“爸,啥是补点?”
“补点嘛...人家公社大干部吃的那么好!他们吃了海带之后,都还说能补点...”
老柳头开始炫耀他的博记多闻,“那对于我们受苦人来说,肯定就不止补一点点了,对吧?”
“一碗素哨子饸烙,卖1毛2,你们姐弟一人一碗,这得2毛4。”
“再加上你们上午吃的花卷钱,嘿嘿,队里补的这5毛,还有长余哩!”
这次生产队指派老柳头,负责去县城接送前来插队的知青。
生产队每天补贴5毛钱的“出差费”给他。
他家的两个孩子缠着老柳头,跟着要去,其实柳青青姐弟,就是想趁此机会去县城见见世面。
如果借机能吃上一顿好东西的话...那可就美了!
结果现在一听,吃完那么多好东西之后,钱居然还有剩余?
于是柳青青和她弟弟异口同声:“那就再给妈买个油璇回去!”
柳小六补一句,“我前些天,听见妈在梦里砸吧嘴,说油璇真好吃!”
“就是,我妈好久没吃过带油星的东西了,现在都有点便秘哩...”
柳青青原本红彤彤的脸蛋,此时渐渐黯淡下去,“爸,我不吃细面花卷了,都给妈省下来,给她买成油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