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轨

赵晓倩跑了。

在菲佣举起铁锤,像无所顾忌一般砸向窗户的同时,扭头朝门口跑。

搬移开门口层层遮挡的东西。

一把把的锁打开。

想走时猛回头,看向堆放在床边的吃的。

抬脚想去拿的时候。

洗手间传来的动静突然大了,像是一面墙已经被砸开。

赵晓倩放弃了,踩着拖鞋朝院子跑。

把梯子摆好,转身拉开地窖门,径直跳了下去。

深夜。

赵晓倩脸轻轻埋进因为一直拉着地窖门栓没松开,导致已经发麻的手臂间。

她没想听。

但地窖门没有隔音而言。

外面世界的动静清楚到像是在耳边炸响。

本只是菲佣砸洗手间气窗到砸墙的声响。

好似是因为动静太大,没人阻止,吸引来了不少人。

声音在两个小时前变得嘈杂了。

人从一个菲佣,变成赵晓倩听不出有多少。

只知道很吵。

男声女声,老者的声音,甚至还有清脆的孩童声响。

语调尖锐、快速、高昂。

不停的说,不停的在院子里走。

在切割机声音炸响后,甚至传来了院门被推开的声音。

随着人越来越多。

地窖门不断的颤动,往下抖落人踩过落下的灰尘。

躲在地下的赵晓倩,不敢动,不敢松开拉着的门栓,在人就站在上方时,隐隐的,甚至连呼吸都不敢了。

夜深。

脚步声渐散。

赵晓倩依旧。

黎明前的黑夜。

四处寂静无声,赵晓倩仍然。

天光破晓时。

赵晓倩动了。

轻轻掀开了条缝。

就着昏暗,看向房间。

房门斜斜的倒在地面,用原始斧子拉出来的痕迹狰狞又霸道。

她视线移向远处的书房,书房门同样。

赵晓倩看向不远处被她封死又被破开,原本是锁,现在是个大窟窿的院门。

整个院子,像蝗虫过境,更像被丧尸走了一遭。

赵晓倩瞳孔闪烁半响,悄无声息的把地窖门拉下。

天光微亮。

光影从地窖门浅薄的渗进来。

赵晓倩悄声踩着楼梯下去,摸索到一条毛巾,把灯蒙上了。

打开灯,灯光发暗。

赵晓倩就着这灯光走了遍地窖。

之前站在上面看寒酸,走了一遍发现,的的确确寒酸,而且没有吃的和喝的。

赵晓倩扯过衣柜里男士的厚重外套和裤子穿上。

扎皮带的时候顿了一瞬。

手没停。

拿过衣柜最里面丢着的一双雪地靴踩上时,连停顿都没了。

一切穿好,没再回去。

扯过床上的棉被盖在身上,闭眼睡了。

凌晨四点。

稀稀疏的声音响起。

青石地板旁边的树丛前地面乍一看没变化。

仔细看,会发现比别处高了点。

高了长达一分钟。

比别处高点的地面剥离出一块方方正正的木板。

一个人影从下面蹿了上来。

悄无声息的合上像是门的木板。

小跑至院墙。

挨着它挪到被冷风吹拂而吱呀作响的院门。

沉寂不过三秒钟,赵晓倩抬脚就跑。

她来境外边界城一个半月了,只出过一次院子。

那次全身上下都是绷着的,反胃作呕的感觉不断,但她该看的全都看了。

托抬轿子的男人足够高的福。

赵晓倩虽然没看完也没看懂院墙的构造和条条几乎一模一样的小道以及大道。

但是看清楚朝何处走是终点。

赵晓倩大半张脸埋进衣领里。

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大步朝西边跑。

她跑得快急了。

能听见不知哪家里传来的狗叫以及婴孩啼哭的声响。

还能听见不知何时蔓延到耳边的砰砰心跳声。

午夜违和的喧哗,在距离上次拐弯的大路还有一个路口时突然炸响。

而赵晓倩的脚步在它之前已经停下了。

半小时后。

对讲机不过刚兹啦响了一声,骨节分明的手掌拿起来。

“找到了吗?”

余怀周像是很平静,吐出的声音也平静的厉害。

他从出生就被耳提面命的教导。

居高位者,言行外泄为可耻。

被人窥探出内心情绪,何止是可耻,更是犯了大罪。

从九岁开始跟父亲游走在这座城池的第一天开始。

没人在耳边耳提面命,便理解,也接纳了隐藏自己的情绪。

后来数年,只要在这座城待着。

他便戴上了假面。

威严,肃穆,神圣不可侵犯。

他竭力克制了,可用力的指骨还是出卖了他的紧绷。

“没有。”对讲机对面不明白,“就是您给的这条路线啊。人怎么会不见了呢?”

安拆挠挠头,“是我当时听错了吧。”

安拆是家主护卫队的队长。

和这座城里的所有人一样,对余怀周深信不疑。

哪怕余怀周正式接任四年多。

有四年的时间,长老对外说是因为身体不适,在医院里闭门疗养,不能见人。

正儿八经接手只有一个半月。

而这一个半月,既没过问城内的民生和安防,也没探究境外的动作。

只是花大价钱,通过境外线买了一大批他们看不懂的玩意,接着就是闷在家主议事厅,或者是闷在他的院子里。

和最近在城内闹的沸沸扬扬的二夫人在一起。

所作所为有违所有家主行径。

不去主母院落更让人费解不明。

但刻在骨子里的信仰,依旧让他对余怀周所有指令,没有半点怀疑,并且百分百执行。

凌晨三点。

余怀周联系他。

半小时后带人去主道围堵二夫人。

他详细交代。

主干道东北南三个方向行进三百米压线,鼓啰齐响,原地停下,不得人越界,等待通知。

安拆见过二夫人,黑发黑眼的华裔人。

如果不是因为她和主母长得像,据说年岁比主母大些,像是更会伺候人,加上长老那边没过问。

别说民众,就是安拆都想去找点她的晦气。

哪有家主和主母还没举行成婚礼。

家主便整日和这个不知来路,不是本城的人住在一起的道理。

后来不满消退了。

因为二夫人犯了众怒,在大庭广众下对主母大不敬。

家主夫人在这座城里是仅次于家主的存在。

她身上肩负着孕育下一任家主的使命和职责。

二夫人就算再得家主的宠爱,再会伺候人,也完了。

这个完了没有半点隐晦意思,是直白的字面意思。

境外边界城最忌讳以下犯上。

加上家主从那座院子里搬走,侍卫撤走,没明说,但却顺了民怨。

让安静的城里突然就直接的在明面上喧嚣了起来。

想瞧瞧这胆大妄为的女人和主母有多像的大有人在。

对下一任家主迟迟没有诞生而忧心忡忡,长老们没动作,自己想要自作主张为城分忧的更大有人在。

信仰越纯粹之人。

对从天而降的这位二夫人的恶意越重。

安拆对她的恶意也重。

如果余怀周没发话。

大半夜的在主道上碰见了,他会给她个闷棍。

在守护自己信仰面前,男不欺女,不在他的概念里。

但家主发话了,必须一切跟随指令。

他详细看了路线。

护卫队从主干道三个方向的牙口行进三百米。

距离三方交汇点有五米的空档。

安拆隐隐感觉这五米的空间,是余怀周给二夫人留的活路。

之所以说是活路。

是因为午夜的锣鼓其鸣会吸引来无数人。

护卫队代表家主,有他们压线。

即便来的人再多,对其间被包围的人有再大的恶意。

他们也不会再朝前近一步。

在众目睽睽下违抗家主指令的大山,没人能背得起。

安拆想不通余怀周为什么要给她留活路。

为什么留了活路,又让他安排锣鼓齐鸣。

为什么所作所为这么像是在……吓唬人?

吓唬她做什么?

对主母不敬,直接杀了就是。

除却家主夫人,家主身边的女人在这座城里和寻常人没区别。

即便是生下了家主的孩子。

这孩子未来也是进护卫队。

有的体格不过关,连进护卫队都没资格,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平民。

安拆想不明白。

可却打算照做了。

也的确照做了。

在午夜三点半带人出现,行进三百米,留出五米的空档。

在锣鼓齐鸣的时候犹豫了,不得不联系余怀周。

因为……没有人。

护卫队一队九十人,把通向主道的路堵死了。

没压线,也没人能从他们身边挤过去。

足足三百米。

半个小时间,没见到一个人。

黑发黑眸穿着男装的二夫人自然更没有。

安拆怀疑自己听错了。

余怀周却不怀疑。

切断和对讲机的通话。

视线定格在主城的地图上。

一寸寸扫过。

按响对讲机,“带人去城西的河洞。”

安拆下意识应下。

一边招呼人大步朝西边走,一边调出频道下指令。

去城西河洞这几个词汇还没说完,脚步停下了。

“队长?”

安拆回神,把剩下的话补充完成,“全体调转,去城西河洞。”

“是!”

应下的是安拆最亲近的下属,他犹豫追问,“这意思是二夫人去了城西河洞吗?”

不等安拆回应。

对面犹疑,“那地连接的可是境外,还有,这个天就算是北头的二傻子也知道不能下河,会冻死人的。”

境外只有两种天气。

最冷和最热。

最热的时候,有半年温度都徘徊在四十度。

最冷,半年温度在零下三十度。

现在就是最冷的时节,滴水成冰。

安拆训斥,“家主指令!”

他补充,“家主没说过二夫人在河洞!”

这话不是推脱。

是安拆回想余怀周指令后,给自己的解释。

私心来说,他半点不信那个女人会进河洞。

因为河洞的情况并不只是这个天气下去会被冻死这么简单。

它通往的是境外。

境外边界城是沿着境外的大半圈边城。

他们所在的城,并不是境外边界城的全部,只是一座主城而已。

分散开的城池想要统一管理的前提是安全统一,没有厚此薄彼一说。

百年前。

境外边界城民众在余怀周先祖的带领下,为了自保。

在城西开始挖坑,以隔开那会还是人肉战的战乱。

随着时代变迁。

切割开他们和境外领土的河被扩宽了,更被扩深了。

为了安抚民心。

后来数年。

河内,属于他们边界城的地方竖起了高高的城墙。

城墙不停加高加高再加高,且竖起了属于他们城池的旗帜,无形的告诉境外人,这里是我们边界城的地盘。

河内,他们土地上建立起来的城墙,抵挡的是外敌,抵挡的也是城内民众的不安。

但边界城和境外其实是存在生意往来的。

边界城掌控石油基地。

境外有黄金矿。

互相再怎么防着、算计着。

为了生存,生意该做的也要做。

互通的通道口便是城墙下面专门留出来的能让船只通行的河洞。

人工千里长河,冬日常年结冰。

河洞因为生意互通不分季节的缘故,护卫队牙口有没结冰的通道口。

这边被护卫队牙口守着。

那边直通的境外,被境外雇佣兵把守。

进河洞。

在安拆的心里,还不如死在城内,或者是冻死在河里。

否则一旦从边界城游出去,进入境外。

赵晓倩比死还不如。

因为她是境外最缺的女人,还是个漂亮的女人。

赵晓倩不是边界城人。

但安拆听说过。

她坐在轿撵上的样子,尊贵到和家主夫人一模一样,大约是阅历多了不少,尊贵甚至要更甚些,不像是小门小户出身。

安拆笃定,她虽然不是境外人,但一定知道高墙下的河洞通往何处,她不可能去。

安拆想的没错。

赵晓倩不是境外人,但她什么都知道。

知道这高到在国内可以被列为五级建筑的城墙外是什么地方。

也知道这河洞通向何方。

但她还是要去。

因为除却这儿。

她想不出还有哪里是没被余怀周算计到的。

还有哪,能让她回家。

她一秒也不想待在这座城池,走余怀周让她走下的每一步。

与其被算计着无能为力的和他绑在一起对秀莲实施谋杀,随后等死。

赵晓倩情愿去赌,老天爷愿意善待她一次。

安拆带人奔袭而来的同时。

赵晓倩已经脱下身上干净干燥的棉衣,和合脚的皮靴。

一头扎进了因为余怀周下令,而暂时没人把手的河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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