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里浮着一丝淡淡的奇楠木香,夹杂着各类香水脂粉味,这其中却有一缕独属于他的清冽气息。
即便混杂在这么多味道中,楚桐也能轻易捕捉到。
那一点点清冽,能蛊惑人心?。
她不太?敢看他,低垂眼,映入眼帘的是他笔直熨帖的西裤,再往下是铮亮的皮鞋。
“跟我过来?。”
邵易淮撂下这句话,迈步朝包厢深处去。
楚桐抬起头,看到他推开一扇法式格子玻璃双开门,背影消失在那里。
她站在原地略踟蹰两秒,还是跟了?上去。
门后是另一个更为静谧雅致的空间,靠墙小吧台,枝形水晶吊灯,暗色长沙发铺陈在柚木地板上。
邵易淮背对着她站在吧台边,看样子像是在给自己倒水。
她深吸一口气,踱到他身侧,不远不近的距离。
邵易淮偏头看她一眼,很是平淡的口吻,“周一约我是有什么话要说?”
这话像某种拨片,让她心?弦铮地一声响。
她甚至不知道如何开口。
外面柳昊和他的那位朋友随时会回,找不到他俩人,更是随时会寻进?来?,但?邵先生还是不疾不徐,也不催促她回答,拿着玻璃杯,离开她身侧,往沙发中央叠腿一坐。
隔着约莫两米的距离,楚桐没看他,刻意把声音放得?冷淡,镇定地说,“……您送的礼物,我都没有拆封,改天请您让宗叔过来?拿走。”
话说完,她立刻转过头去看邵易淮,想?看他会是什么表情。
很可惜,她没有如愿看到他表情的裂缝,邵易淮依旧平静从容,一点儿不意外,只淡淡地看着她,轻一点头。
楚桐不甘心?,追问道,“您明白我的意思吧?”
要断掉这段关系。
邵易淮这才微顿了?下,像是觉得?可笑?,“当然明白。”
“那您——”
她脱口而出,又紧急刹车,这话一旦说全?,心?思暴露得?未免太?明显——
她主动提出来?,却希望他反对。
邵易淮似笑?非笑?看着她,平稳无波,“桐桐,我不强求。”
不强求。
楚桐在心?里重复这字眼,先于?所有心?情,生理先有了?回应:她眼眶发酸发热。
没想?到,竟会这么轻易。
她费尽心?机,打直球、勾引、使?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终于?得?到了?与他的一丝连接。
她一句话,就轻而易举讲这些完全?断送掉了?。
是啊,一直以来?,非要强求的,是她,而不是他。
似是话已?说清,邵易淮无意久留,他放下玻璃杯起身,绕过茶几走到她身前。
他抬手,指背轻轻刮蹭她脸颊。
像最后一次。
楚桐不敢动,更不敢抬眼,怕他看到自己眼底的狼狈。
邵易淮低眸凝着她,眸底翻涌过后,末了?,只说一句,“你确实更应该找同龄人去恋爱。”
他离开了?。
良久,楚桐环视四周,一时心?茫茫然。
任明远拉着柳昊在一楼吧台选了?好久,心?里琢磨着,给楼上那两位留的时间应该够了?吧。
“楚桐第一次来?这儿,我怕她乱跑,任叔叔,咱们上去吧?”
“行,”任明远选半天,冲酒保道,“这一瓶记我账上。”
任明远心?里纳闷儿。
他今儿下午接到邵易淮的电话,说有人送来?两瓶酒,他喝不惯,让他来?曼合拿走。
他自然是乐滋滋地去了?。
站在酒柜前对着吊灯细看了?一番那酒瓶,转头对邵易淮说,“我干脆就在你这儿开了?吧。”
邵易淮坐在沙发里,手撑着下颌骨,低眼不发一语。
像在沉思什么。
任明远就自作主张开了?酒,倒了?薄薄两杯,一杯递到他面前,又问,“去不去百森?”
邵易淮接了?酒杯,没喝亦没回答。
他腕轻动,酒液便跟着微微颤动。
这么多年朋友了?,任明远能猜到他大约是有些意兴阑珊,于?是不再多言语,陪着他待了?一下午。
眼看临近约定好的七点钟了?,任明远也没出声催促。
他静静观察着,不大会儿,邵易淮抬腕看了?眼表,然后起身去了?趟卧室,再出来?就换上了?西装,经过时觑他一眼,“愣着干什么?”
任明远起身,“得?,”不着调地摆出狗腿的模样,捏着嗓子,“邵公?子移驾百森。”
来?到包厢里,一察觉到邵易淮看那小姑娘的眼神,他就隐约明白了?点什么,心?里却更觉得?奇怪,邵易淮这万年八风不动的老男人,一朝落凡尘,竟是要跟自己小辈抢女孩子?
思及此,任明远看一眼身旁的柳昊,问,“你跟那小姑娘,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柳昊笑?道,“都还没开始呢,任叔叔,今晚帮帮我,制造第三次约会的机会。”
“没问题!”
两人上楼来?到包厢,一进?门就见邵易淮独自坐在沙发角落里,十几个小辈在包厢另一头,个个巴巴望着他,跃跃欲试,大约是想?来?他面前刷个脸,又有点怵他的气场。
把酒放下,柳昊先礼貌叫一声邵叔叔,才问,“楚桐呢?她跑哪儿去了??”
邵易淮没抬眼,只抬手一指那小包间的方向。
眼见着柳昊往那方向去,任明远拉过来?一张单人沙发椅,凑近了?邵易淮压低声音,“诶,怎么回事?你跟那小姑娘认识?”
“嗯。”
“……不止认识那么简单吧?”
任明远意味深长地挑挑眉。
眼瞧着柳昊和楚桐一起从小包间出来?往这儿走,20岁左右的年轻男女,都是朝气蓬勃的模样,看起来?确实般配。
在这帮小辈里,柳昊算是比较出挑的一个,虽平时浪荡些,但?好歹保留着底线分?寸,人也聪明灵活,这也是任明远格外对他施以几分?青眼的原因。
邵易淮看过去一眼。
她今儿穿着件杏粉色针织长裙,前胸做了?一小片斜襟设计,延伸出的绑带勒过胸下绕到后腰,勾勒出完美的胸型和腰线,宽松的裙摆垂到脚面处,整个人高?挑纤细,不管放到哪种场合,都能瞬间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那张脸虽美得?颇有冲击性,但?邵易淮每每看到她,第一感觉却都无关美貌,吸引他的,是她的温暖柔软,还有一种轻盈的向上攀升的生命力。
柳昊和楚桐并肩坐到对面。
楚桐一坐下就后悔了?,邵易淮就在对面,即使?不抬眼,余光也能瞥到他交叠的修长的腿、略微塌着的劲瘦腰身。
她不想?坐在这儿,她想?离他更近一点。
不由地抬眼去看他,却正好撞入他眼眸。
当着柳昊的面,他就这样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楚桐慌乱地别开视线,端起面前玻璃杯抿一口水。
她不懂他的意思了?,刚刚一切都结束得?那么爽快,现在看着她是做什么?
柳昊也察觉到了?异常,心?里猛地一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笑?问,“邵叔叔认识桐桐啊?”
邵易淮没吭声。
楚桐笑?一笑?,“在陈教授家里见到过两次,”她努力镇静地望向邵易淮,“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好巧。”
“哦哦,陈喜珍教授家里?怪不得?。”
柳昊放下心?来?。
内侧胸袋里手机震动。
邵易淮拿出来?看一眼来?显,是他母亲。
他接起来?,起身往外走。任明远把刚刚这一切看在眼里,心?底不禁为柳昊默哀,这小子机会渺茫了?。
小姑娘喜欢成熟型的。
柳昊看了?眼牌桌,“打牌吗?”
楚桐面露犹豫。
“输了?算我的,”柳昊笑?说,“玩一会儿?”
任明远察言观色,体贴解围,“我跟你玩儿,小姑娘可能不太?会。”
楚桐向他递来?一个感激的眼神。
柳昊说,“那好吧。”
俩人去了?不远处牌桌,周围终于?清静了?些,楚桐松一口气。
神经稍一松泛,就想?起方才邵易淮的模样。
她还是不甘心?,从头到尾,她都不清楚他在想?什么。不管她是主动接近还是主动退出,他都不动声色。
越想?越觉得?憋闷。
包厢里有人抽烟,空气愈发沉闷滞重。
她站起身,略一思索,寻到柳昊旁边,拍一拍他的肩,微弯身凑近了?点,“你有烟吗?”
她身上一股温暖的香味,声音又轻柔,柳昊绷紧了?一瞬,说,“有。”
他从裤兜里摸出烟盒。
楚桐从中抽出一支,说,“我下去透透气,很快回来?。”
她能这么自然而然地来?跟他凑近了?说话,柳昊心?里高?兴极了?,觉得?有进?展,“去吧,我打几圈,然后去找你。”
楚桐提着裙子沿着旋转楼梯下来?。
邵易淮一手擎着手机贴在耳边,站在通向后院露台的走廊里,在她转过楼梯拐角时就看到她了?。
站在水晶吊灯下时,她也看到了?他。
略顿住脚步,给自己做了?下心?理建设,楚桐才重新迈步,还有几米远,她就若无其事地对他笑?一笑?。
客套的笑?容。
擦身而过之前,邵易淮插在裤兜里那只手抽出来?,极淡地一抬,说,“稍等。”
楚桐停住脚步。
她能看到,他的手机还在通话界面,他却浑不在意似的,极自然地脱下西装外套,“多穿点,外面冷。”
嗓音淡而温和,像之前那么多次与她说话时一样。
楚桐不接。
她搞不懂他,她想?哭。
邵易淮微顿了?下,亲手为她披上。
西装外套内侧残留着他的体温。
楚桐心?里几要决堤。
如果不明不白的关系已?经结束,他还是要这样对她,那她要怎么办?
她毫无招架之力。
她执拗地仰脸看着他,眼眶红红,“邵先生,不必再照顾我。”
邵易淮凝她两秒,抬手对电话那头说,“明天再联系您。”而后干脆地挂断,在她反应过来?之前,他的手已?经箍住了?她后腰,另一手推开旁边的门,几乎是半抱着她,把她带到门内。
门板在背后关上,咔嗒一声。
室内昏暗,只有院落内点点照明灯透过窗户映进?来?。
他的手已?经撤走了?,可后腰好似还残存着那灼热的温度,箍上来?的那一瞬,那力道让她心?惊。
她忍着想?哭的感觉,问,“……您是要做什么?”还是不免带上了?点哭腔。
邵易淮单手撑在她头顶门板上,低着眼,声线也一并低着,“哭什么?”
“我搞不懂你。”
她第一次用?“你”替代?了?“您”。
邵易淮微屏了?息,平和地问,“我哪里让你迷惑了?吗?”
“哪里都让我迷惑。”
她瘪着嘴,几乎要哭出来?了?。
果真是小孩心?性。
邵易淮有些想?笑?,可如果这时候他笑?出来?,她怕是真的要崩溃了?。他耐着性子,几是哄人的语气,“说说看。”
静了?几秒钟,楚桐豁出去了?一样,“……对不起,但?我还是要说:邵先生,您是渣男吗?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
邵易淮几不可查地微顿了?下,而后自鼻腔笑?了?声,“……如果我给你这种感觉,那是我的错,对不起。”他声音又低了?几分?,不疾不徐道,“……可凭心?而论,那三个罪名,我对你,只做了?‘不拒绝’这一项。”
“那你这一周都没联系过我,为什么?”没等他回答,她就继续说,“我真的是个你养着的玩物,对不对?”
沉默了?好一会儿。
邵易淮说,“……桐桐,你今年19岁,容易冲动的年纪,”他近乎语重心?长,“……我只是给你留一些冷却时间,不希望你跟了?我,又后悔,能明白吗?”
“跟了?我”。
楚桐敏锐地捕捉到这三个字。
果然如梦姐所说。
一瞬觉得?颓然。
平等的恋爱关系从来?都不是要来?的。
他们的身份和社会地位本就有巨大的鸿沟,即便他纡尊降贵,也不可能平等。
她要与他在一起,就必然要把自己套进?他们圈子这个规则里。
心?底深处有隆隆声,似地震的前奏。
一声猛过一声。
楚桐深吸一口气,声线低颤,“……如果我想?好了?呢?那我是你的什么?”
“我的桐桐。”
他说。
“玩物?”
19岁的小女孩,执意要个明确的答案。
邵易淮失笑?,“刚刚就想?问了?,你从哪儿听来?的词语?”他声线低得?暧昧,“……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我有什么举动,让你觉得?我把你当成玩物了??”
“你给我公?寓钥匙。”
这是梦姐说的,她依样拿来?用?。
“那是为了?方便你。”
“难道你没有别的心?思和打算?”
“有。”
他竟然承认了?!
楚桐猛地抬眼去看他,“你——”
邵易淮就着把她压到门板上的姿势,低眼看了?她好久了?,奈何她一直执拗地跟他讨说法,完全?没意识到这状况有多危险。
他眸色染上几分?暗,不紧不慢,“我怎么?”
楚桐喉咙发紧,完全?说不出话。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此刻呼吸间全?是他的呼吸。
一霎脊背都僵住。
邵易淮另一手寻到她手腕,虚虚握住而后下滑,完整地包住了?她的手,指腹一寸一寸摩挲。
成年男性掌心?略粗粝的触感。
楚桐心?底有电流窜过,整个人都变得?酥酥麻麻,近乎战栗。
他垂颈略压近了?点,嗓音沉哑,说一句,“……桐桐,我从没有这么认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