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桐低眼沉默了好一会儿,换了个问法,“……你来是有事么?”
“想见你。”
邵易淮来得匆忙,白衬衫顶端两颗扣子散着,此刻单手插兜站在这儿,颇有股深夜的失控感。
“白天见过了呀,早上中午晚上都见了,昨晚还睡了呢。”
她终于仰脸看他,唇角微微上扬,很轻松的表情。
“不够。”
他声音还算平静,可一颗心被勾着,上下都不能,时时刻刻备受煎熬。
楚桐噗嗤笑了下,“你有点搞笑了。”
“是吗。”
邵易淮淡淡地重复。
他不觉得自?己是“有点搞笑了”,而是快要发疯了。
望向?他时,她眸中?不再有热情,只有平静。这让他如鲠在喉,寝食难安。
楚桐察觉到他抬起?手,指背轻轻落在她脸颊,他低声唤她,“宝宝。”
她略顿了下,而后稍稍偏了偏头躲开,“我敷了面膜的,不要碰。”
余光里,邵易淮收了手。
楚桐心想,他会觉得受伤吗?抱着这个念头,她抬眼去寻他的视线。
他眼睫长,漆黑的眼眸看人?时总显得深情,可这时,她第一次注意到,那不只是浮于表面的深情,眸底还压着某种汹涌的浓烈。
好像是因为被压抑着,所以很容易被忽略掉,若非她定睛细分辨,也不一定能看清楚。
他爱她?
搞笑,她不信。
没有人?会亲手把爱的人?推开。
邵易淮抬腕看了看表,时间不早了。
“你早点休息吧。”
楚桐没再抬头,说了声好,把门合上。
倚着门板,静静平复心情。
离开玄关?时,鬼使?神差又?打开屏幕监控看了一眼,那男人?竟还在楼下,站在吸烟处抽烟,正抬头望向?某个地方,大概是在看她所在的楼层。
她这时候仔细回想一下,刚刚没闻到他身上的烟味儿,大概之前在楼下等?的那四十多分钟没抽烟?
又?想起?以前,在福记包厢,她感觉他心情低沉,凑上去想吻他安慰他,当时他就偏头避开了,说自?己抽了烟的。
每每要抱她,都会先把烟掐掉。
还是她数次表示不介意,抽烟与否这茬才?算是揭过去。
他的心态好像有些与众不同。
搁正常情况下,大部分男的都不会觉得自?己抽了烟是个事儿。
楚桐不愿再多想,此刻念他的好,于她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她刷牙睡觉。
邵易淮开车回到易家?老宅已经?是后半夜。
重新洗了个澡,祛掉一身烟味儿。
大概是今天情绪波动消耗太大,卧室内陷入黑暗之后,他很快入睡。
数次被不同的噩梦惊醒。
第一个梦境里,桐桐结婚了,根本不认识他了,客客气气叫他邵先生?。他说:桐桐,不认识我了吗?
楚桐就一脸茫然惊讶:我该认识你吗?对不起?,不好的事情我都忘掉了。
第二个梦境里,那一年立冬,他与她在陈教授家?里相遇,他看到了她眼中?的倾慕,当晚就带她走了。到这里这个梦境都没什?么问题,接下来他却眼睁睁看着自?己,循着圈子里惯常的玩法对她挥来喝去,玩.弄她作践她,高兴了就给她点钱花,不高兴了就让她别碍眼,没有为她铺路,她要抽时间准备考研,他也不允许,喝了酒要她陪,睡觉要玩儿她,然后他玩腻了,给了张卡把她打发了,那时她本科的学业都已然荒废,她被学校退了学,回到江城自?.杀了。
他一直在第三?方视角看着自?己的作为,想发声想冲过去把自?己弄死,可是没有章法,身体和声带都被束缚,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把她作践至死。
邵易淮猛地吸了一口气惊醒过来。
赤脚坐在床沿,他双手支着脑袋,低头平复呼吸。
颈间隐约觉得痒,伸手去碰,触到湿意,借着小?夜灯昏暗的光线辨认出,那是新鲜的血迹。
站起?身要去洗手间看看,才?发觉站不起?来,浑身都在抖,心脏颤的像是得了心脏病。
缓了十多分钟,他去到洗手间对镜看。
喉结之下一处薄薄的皮肤被抓破了,大概是梦里他极力要发出声音,拼命撕扯自?己喉咙的缘故。
心有余悸。
再睡不着,他坐在起?居室沙发里抽烟。
是他辜负,是他该死。
他合该受罪。
邵易淮仰面倚着沙发靠背,望着虚空之处。
内心被自?厌填满。
一早,mary照常来接楚桐去上学。
坐进车里,楚桐就道,“阿may姐,我跟你商量个事儿呗。”
“您太客气了,您尽管吩咐。”
“以后,早上不必来接我上课了行不?我走路过去就好,我把课表发你一份,下课如果我需要外出,你再来接我?”
“这……”
“反正你不也有其他事情要忙么?”
“……好,听您安排。”
楚桐笑起?来,眉眼弯弯,“太好啦。”
上了一天课,下午课程结束后在图书馆学习,mary发来消息问,她说不需要接了,待会儿直接走回雅园。
离开图书馆之后,又?在旁边的咖啡馆里见了项目组的同学,讨论完方案,已是晚上十点钟。
邵易淮发来消息,问她什?么时候回家?。
「刚要回」
滑动屏幕往上翻一翻,今儿一整天他发了许多消息来,中?午晚上都派人?送了餐食,晚上那顿还顺带送了奶茶。
边翻消息边往东门走,出了校门稍一抬眼就看到路灯下站了个男人?。
楚桐有一瞬的怔然。
烟灰色衬衫黑色西裤,许是衣服颜色偏深的缘故,这么远远看着,才?觉察他好似清瘦了许多,肩膀骨架还是宽的,但腰身塌陷。
他手里握着一束花垂在身侧,偏头看过来。
楚桐还没有做出反应,他已经?迈步朝这边迎过来。
走到她面前,“包给我吧。”
她把挎包递出,他接过来拎在手里。
邵易淮并不多言,只把她护在人?行道内侧,和她并排走。
楚桐也不吭声,就这样无言走了十分钟,到了雅园,在门厅输密码。
她问,“你要上去吗?”
“送你进门。”
乘电梯上楼,打开门,她接过包。
邵易淮一并把花束递到她怀里。扑面一阵香气,她不由问了句,“这是什?么花?”
“七里香。”
“哦,”她抬头看他一眼,“那……再见……”
这时候才?注意到他喉结下贴了个创口贴。
她想问怎么弄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不想显得好像是在关?心他。
邵易淮自?是能察觉到她的视线停留,淡淡说了句,“剃须刀弄的。”
剃须刀能伤到喉结之下的地方?
也许吧。
她不想深究。
“明天晚上再来接你,可以吗?”
他问,甚至有些彬彬有礼。
“我不一定有空,可能要和项目组的同学出去采访。”
“我派两个人?跟着你们,扛器材什?么的,可以交给他们。”
“……也行。”
扛器材是最累的活计,项目组同学们正叫苦不迭呢,正好解决了。
“周六晚上有个游艇酒会,报社?电视台的人?会参加,我带你过去认一下脸,好不好?”
楚桐愣了一瞬,又?犹豫了一下。
对她的未来有好处,但目前已接受了他太多的好处,又?要继续加码吗?
邵易淮低眸看她的神情。
他快要喘不过气,但还是说,“……我不会以此要挟你什?么。”
楚桐抬头看他,“你不会吗?”
“我不是那样的人?。”
“你不是吗?”她一脸不相信,“前几天你是怎么对我的,我可还记得清清楚楚。”
态度强势,借着体型体力差距抱她回家?,她不过是去了夜店小?小?地惹他一下,又?是被他扇屁股又?是……
邵易淮自?觉自?己太天真,以为把她摁到怀里,一切就都解决了。
“……你没有拒绝我。”
他音量低了几分。怪他有一把低沉磁性的好嗓子,日常讲话不疾不徐,但凡再压低些,就会像是绕了缱绻暧.昧进去。
楚桐有片刻失神。
他本意并没有要耍一些勾引的手段来推进什?么,毕竟他已知晓肢体的接触没有任何用处,可这话一出,气氛却悄然变了。
楚桐被口袋里手机的低嗡声震得回过神来。
这才?察觉,门开了半扇,她倚着门缝,而邵易淮大约是怕门夹到她,所以单手摁在上面,她已然是被困在这方寸间。
她移开视线,轻声说,“你走吧。”
“答应我。”
“……什?么?”
“周六。”
她想了想,“会在游艇上过夜吗?”
“……不会。”
“……那好吧,我去。”
关?门时,看了他一眼,楚桐再次确认,他不但瘦了,周身也好似萦绕着一股颓感。
晚间。
邵易淮再度被噩梦惊醒。
场景是在京郊“泠音”山庄,他曾带桐桐去那里短暂度假。
梦境中?,就像曾真实发生?过的那样,他与她在那里日日缠绵,可第三?方视角去看,那山庄实则处在时光真空之中?,真实世界里,桐桐已毕业结婚。
只有他还留在那山庄内,怀中?抱着的是泡影,并不是真的桐桐。
浓重的悲伤和痛苦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想让自?己醒过来,告诉自?己山庄里是假的,声音发不出来,再度惊醒坐起?身,一摸脖子,又?流血了。
没再睡,他起?床抽烟。
自?己待了两个小?时,起?身去洗澡换衣服,戴腕表的时候手机响了。
庄婉的来电。
他摁了接通打开免提放在一边。
“宗叔说不放心你,让我跟你聊聊。”庄婉好像是在车里,“你怎么了?还没追到?”
“没有。”
“那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邵易淮略顿了下,“没什?么大事,偶尔会做噩梦。”
“……怎么把脖子抓破了?”
“……”
“你要不要去看医生?啊?”
“什?么医生?。”
“心理医生?啊。”
庄婉提高了音量。
邵易淮浑不在意轻笑一声,“你觉得我有病?”
“你自?己觉得呢,”庄婉打了个哈欠,“就没见过你这样的人?,之前你就不该那么做,给她铺路送她高飞,见她生?活里出现了同龄的聊得来的男孩子,你就一声不吭自?动退出了,你何必啊。”
“现在好了,小?姑娘记恨你了,年轻小?女孩最在乎的就是你的坚定偏爱,你偏偏自?以为是要当烂好人?。”
尤嫌不够,她又?补了句,“我真得给你约个心理医生?。”
邵易淮基本上没在听,见声音停了,就道,“挂了。”
“诶,等?一下,我和明远打算去看你。”
“不需要。”
“明远因为小?小?,跟家?里人?闹翻天了,还被老爷子打了一顿。”
任明远真心喜欢小?小?,邵易淮也是自?那天在电话里和他吵了一架才?知道的,他不让小?小?带着桐桐玩,任明远被他的态度气疯了,一顿嘴炮输出,后来又?来滑跪道歉。
真心的朋友也就这点好处,什?么话都能说,也什?么问题都能解决。
不像恋爱,一旦出现裂痕,修补比登天还难。
“改天再说,我最近没精力招待你们。”
邵易淮挂了电话。
劳斯莱斯却没有直接驶往中?环办公室,而是绕路去了旭和道雅园。
车子停在小?区外,邵易淮拎着一袋甜品零食下了车。
甜品是老宅厨师做的,味道不错。
站着等?了不到五分钟,女孩从小?区里出来了。
楚桐穿着件米白色的亚麻吊带长裙,裙身宽大,轻盈飘逸,下配白袜白鞋,浓密柔顺的长发在清晨的日光下泛着光泽,她提着裙摆跳过一块石头,肩上挎包滑落了些许,她抬手往上捋,这时候抬起?眼,看到了他。
男人?衬衫马甲,长身玉立。
中?间横亘着那些难解的爱恨纠葛也罢,可这时候他们隔着几米远的距离望着彼此,都觉对方像清晨日光下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