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旌摇曳,楚桐轻抿着唇去看邵易淮的脸。
以前,他眼底总是深沉,让人看不透。他也很少开口讲,他的心情他的欲望。
此刻路灯和霓虹不断一闪而?过,他的脸时明时昧,落入阴影时,眸光中浮动的深沉爱意让人心悸。
来到中环置地广场。
自动扶梯直接上到餐厅内部,一排排展列柜陈列着陈年酒酿,整体氛围幽暗宁静。
除了三两?侍者,大?厅空无一人。
邵易淮与她约会总是要清场。
侍者引领他们二人去往靠窗中间的位置。
坐下之后,楚桐先去看窗外,远处是中环璀璨的夜景,近处露台上随意摆着几把藤椅,别有一种闹中取静的意味。
侍者递过来菜单,邵易淮问,“还能吃点吗?”
楚桐摸着肚子感受一下,不太确定地,“……能吧……”
像是被她可?爱到,他低眸笑了笑,跟侍者交流几句,后者随后拿着菜单离开。
邵易淮虚虚倚着靠背,眼神一眨不眨地凝着她。
她抬手?在半空中阻隔住他的视线,“不许看了。”听到他笑了声,然后是一句,“要不要坐我旁边?”
此处是半环形的沙发,坐哪里倒是都方便。
她摇摇头。
总觉此时的他是洪水猛兽,若是再靠近,恐怕会沦陷得?更快。
然后她就眼睁睁看着他起了身,绕过半扇圆桌,坐到了她身边。
楚桐瞬间就像是被束住了手?脚,动弹不得?。
紧张。
和以前同他在一起时不同的紧张,现在是种近似于小别重逢后的生?涩和心动,已好久好久,没有像这样,与他共进晚餐。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转而?去审视桌面?。
两?边两?盏古典法式造型的五头烛台,其上数支蜡烛静静燃着,微弱柔和的亮光在半空中摇曳。
烛台旁放着邵易淮带过来的那束花,她仔细看了看,跟上次的花型一样。
七里香。
“……为什么这几次都带七里香?”
楚桐扭头去问。
明知她在故意找话题,邵易淮也没戳破,说,“想知道原因?”
他还反问。
她就摇头,“不知道也罢。”
“改天告诉你。”
“不告诉也罢。”
静默几秒,他轻托起她的脸,带着淡淡的笑意道,“……现在一幅不想知道的样子,宝宝回?去会不会自己查?”
被迫对上他半垂的眼眸,楚桐察觉到目前的姿势,他单臂搭在她背后,没有扶手?的阻隔,几乎是将她圈在怀里了。
她哼一声,“自以为是,我才不关心呢。”
“是吗。”邵易淮看着她的眼眸,低声,“我希望你关心。”
“你还敢‘希望’我?”
邵易淮似是斟酌了一下,“……‘渴求’……会不会接近一些?”
“你‘渴求’我就要满足啊?”
总算是肯对他耍点小脾气了,邵易淮唇角一点笑痕,没再多?说什么。
这家店的餐前包一绝,藤编篮盛着端上来,个个形状精美色泽诱人,楚桐挨个尝了尝,说,“好吃,再配上一杯燕麦奶,当?早餐肯定不错。”
许是白?天跑了一整天,消耗大?,明明刚吃过一顿泰餐,这会儿竟还吃得?下。
主餐是法国顶级牛肉及鹅肝配黑松露,楚桐吃了不少?。
邵易淮将自己的那份牛排切成?小丁,时不时喂到她嘴边,她也看都不看一口吃掉。
餐后甜点实在是吃不下了,她最后喝了点无酒精饮料。
小口小口啜的时候,邵易淮手?机响了,他从西装内袋里拿出来,本是要摁掉,看到来显,顿了下,跟她说一声,起身走到远一点的地方接起来。
楚桐不小心看到了来显,是「静文」。
大?约是公司的事?
念头漫不经心闪过,她没往心里去,边喝着饮料,边望过去一眼。
西装革履的高大?男人,单手?插兜站在窗前,时不时嗯一声,偶尔还勾唇笑了下,可?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那笑分明不是愉.悦,更像是轻蔑的嘲讽。
三五分钟,电话讲完,他拐道去了吧台边,里面?站着的主厨走过来,他跟对方讲了几句什么,主厨朝座位这边看了一眼,随即点点头。
待他回?到座位,楚桐就问,“你跟主厨说什么了?他看我干嘛?”
邵易淮脱了西装外套,里面?是黑色马甲和白?衬衫,坐下来才说,“不是要当?早餐吃?让他们每天给你送新鲜的。”
餐前包。
她有点愣怔,“……我只不过是随口一说……”
“先试一试,港岛好吃的面?包店不少?,明天让老宅给你送个名?册来,可?以挑顺眼的尝尝,让他们给你送。”楚桐略微睁大?了眼,“还要劳动你家里?算了算了。”
除了梁家豪,她跟易家人几乎完全没打过交道,来到港岛后连易承泽都没见过,怎么好先给人家添麻烦。
不合礼数。
邵易淮倚着靠背,捞过她安置到腿上,不疾不徐问,“怎么就算了?”
“除了家豪和你表哥,易家人我一点儿都不熟呀。”
“以后不要慢慢熟起来么。”
他一贯低沉的嗓,楚桐却在这句话之后,轻轻啊了一声。
脑海里闪过模糊的不确定性,心跳也跟着加速了,她几乎是屏了息,问,“……这是……什么意思?”
邵易淮抬手?用指背蹭一蹭她脸颊,低声,“宝贝,我许诺你我的未来,我的全部真心。”
楚桐眼眶变得?潮湿,她撇一撇嘴,“你给我,我就一定会要么。”
“丢掉也可?以。”
他说,“你丢掉一万次,我就捡起来收拾干净再送给你,一万零一次。”
“现在就丢。”
脆生?生?,干脆利索的一句,她说干就干,作手?势从他左胸膛挖出什么,扔到地上,再伸脚去踩一踩。
心里一阵酸涩疼痛,邵易淮面?上却是笑了一笑,“这就够了?”
“不够。”
楚桐咬着唇,极力克制着内心疯狂翻涌的波涛,又作势从他左胸膛挖一挖,双手?捧着回?身放到餐桌上,探身拿过餐刀,狠狠地用餐刀一下一下敲击切砸。
“还有吗?”
他仿佛是不愿意放过自己,在渴求她对他的发泄。
“还有,”她放弃了无实物表演,改口述了,“我要扎个稻草人,把这颗东西,”比一比他的胸膛,“放在上面?,每天扎一万个窟窿。”
说着说着,声音变得?颤抖,染上了哭腔。
邵易淮掌心扣着她后脑勺把她摁到怀里。
她伏在他颈间呜咽,泪水很快洇湿了他衬衫领口。
邵易淮收紧了臂弯,低头吻她鬓角的发,“对不起,宝宝。”
楚桐抱紧了他脖子,紧紧攀着他的肩背,哭腔问,“你会不会再放开我?”
“不会,绝对不会了。”
“万一呢。”
“我死。”
楚桐一只手?滑下来,卡住他脖子,“真有那么一天,我就要替天行?道了。”
邵易淮顺从地半仰面?躺倒在椅背里,劲腰塌陷,她的手?越收越紧,虽手?劲儿不算大?,但还是让他呼吸不畅。
他眉头紧蹙,梦魇之中的悲伤绝望和今年4月4号看到满屋婚纱的窒息感齐齐袭来,让他头脑一阵眩晕。
他近乎自虐地品尝这个感觉。
楚桐又环抱住他的脖子,低低地唤他,“邵易淮。”
“嗯,宝宝。”
她一遍一遍喃喃地唤他的名?字,他一遍一遍唤她宝宝。
这天送楚桐回?雅园之后,邵易淮没有多?停留,直接回?了易家老宅。
老爷子后天就要乘专机离港。
沿着山路盘旋而?上,邵易淮脑海里回?响的是电话里苏静文说的话。
按照原计划,他本就要回?京一趟,现下看来,这一趟可?能得?多?待几天,把事情料理了。
劳斯莱斯在停车位停稳,远远地就能瞧见,老爷子站在喷泉水景旁抽烟。
邵易淮走过去,点了根儿烟问,“您怎么还不睡?”
老爷子转头觑他一眼,“睡不着,十一的时候,估计上头会和我聊起你大?哥。”
邵易淮没吭声。
老爷子叹口气,半真半假,“你大?哥确实不如你,如果你来做这摊子事儿,估计比你大?哥要做的漂亮。”
“没兴趣,”邵易淮呼了口烟,淡淡地说,“总归都是棋子。”
“你不去做,也不见得?能抽身。”
邵易淮嘲讽似的笑一声,“我这三十二年,哪一刻抽身过?”
老爷子微微顿了一下,叹息,“……不是我硬要让你不快,老大?老二都说我偏心你,你也知道,我和你妈都最疼你,可?有时候就是没办法,你一朝生?在这样的环境里,那就得?按照游戏规则行?事,不是简简单单说撂摊子不干就能行?的。”
“是撂摊子不干,还是继续为邵家卖这条命,全看您了。”
“没有个折中的法子么?”老爷子平心静气地说,“你要在外面?养着她,谁会敢说一句二话?逢年过节你要带她回?老宅,都不会有人敢说什么。”
一席话讲完,才发觉邵易淮定定看着他,气息从没有这么沉重过。
彼此沉默良久。
邵易淮久违地叫了他一声,“……爸,”停顿了片刻,“我活到这个岁数,从来没想要过什么东西,很多?时候都觉得?没劲透了,如果没有桐桐,我可?能也就这么过来了,临到死的时候回?头看看,会发现一辈子心都不曾跳过。”
“医生?说的没错,今年开春住院那时候,我是不想活了。您若是执意要阻拦,就是在断我的生?路。”
老爷子被他的话震撼到,几乎是咬着牙,“何?至于到这个地步?”
邵易淮还是那个淡淡的语气,道,“唯有桐桐,我已经一朝拥有又失去过,赔上这条命,我也不可?能再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