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的时候,鬼王宫中起了些许的雾气。鬼奴们将宫中原本挂着的灯全部摘掉,换成了一个又一个艳红色的莲花灯。
花灯灼燃,灯火如昼,在氤氧的雾气里,那抹红美的让人有些移不开眼腈。
祁慕白此时就站在鬼王宫深处的寝宫内。他盯着窗外的那些莲花灯看了半晌,忽觉得这灯挂的有点喜庆。
“这就是你说的连契仪式?”祁慕白将目光抽回,手指轻轻的在桌子上摊开放着的图纸上点了点,冲着识海之中的恶魄问出声。
自从他在白天的时候拿回了身体的主控权,识海之中的猩红之色就全部褪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冰雪初融,万物复苏之景。祁慕白的声音响起的时候,恶魄正枕着手臂躺在识海中央的那棵梧桐树上,悠然的冲着人回答出声,“是。”他神色微动,胡诌道:“按照这个直播间的设定,鬼神每一百年就会沉睡一次,所以在祭祀大典之前被选中的祭品都需要同鬼神完成连契,才能开启大典,你选了他,就需要同他连契。”
祁慕白拧紧了眉头,有些难以启齿的出声,“就……就非要用这种方式?”恶魄轻笑了一声,“哪种方式?”
寝宫内的烛火晃动,祁慕白就站在明暗不定的光中。他听着恶魄的话,拢在暗光里的耳廓微微泛起了一丝薄红,“没什么。”
恶魄笑出声,“不就是双修。”
祁慕白:“你给我闭嘴!”
恶魄翻了个身,单手撑着下颚,问出声,“祁慕白,你别告诉吾,这么多年你一点也没有想过。”
祁慕白唇紧紧的抿着,脑海之中不禁想到了那晚的除夕夜。混乱,旖旎,还有……
祁慕白摸紧了手指。
“这人呐有时候活着就需要就需要遵从自己的本心。”
恶魄伸手薅了一片树上新抽出来的叶子,冲着人笑道:“换做是吾,只要是吾喜欢的,管他是神是魔,吾一定会抢到手,就算是对方不愿,吾也要让他永远留在吾的身边。”
祁慕白危险的眯起了一双眼睛,“你别薅我的树!”
恶魄:“现在这里归吾。”
祁慕白:“你给我下来!”
恶魄:“越薅越密。”
祁慕白放在图纸上的手指曲起,太阳穴突突突的跳了跳。半晌,他抬手在识海之中加了一道厚厚的结界。
眼不见为净
整个世界突然安静了下来,祁慕白站在原地却是陷入了沉思。
现如今直播间当中如果主播想要离开,就需要先开启祭祀大典,但是一旦开启祭祀大典,就需要有一个主播心甘情愿的为他献祭。如果他借着这一次连契与人签下单向契约,那么他就可以送他的那个徒弟平安的从这里出去。
祁慕白想到此又伸手将桌子上放着的图纸拿起来看了一眼,只见图上的人衣衫堆叠在一起,在做着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
暗光里,站在原地的红衣美人耳廓之上逐渐泛起了一丝薄红,就连那藏在红衫之下的玉色的皮肤之上都肉眼可见的爬上了一抹嫣红色。
真是……
“神主,人给您送到了。”
鬼奴的声音冷不丁的在身前响起,祁慕白突然有一股子难以诉说的窘迫感爬上心头,这一慌手就抖,那本是被捏在手里的图纸就从指尖跌落,飘到了另外一人的脚下。祁慕白刚要去捡,一双如玉修长的手指却是先他一步将东西捡起。
一想到那图上画着的东西被人看见,祁慕白的手指当即一僵。
“神主如此迫不及待,应该早点叫我才是。”
谁跟他迫不及待
他那是手抖!手抖
祁慕白听着头顶染着几分轻笑的声音,拧紧了眉头慢慢直起腰,随后他冷着一张脸将手背在身后,朝着人看了过去。这一看不要紧,却是让他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寝宫之中,烛火昏黄。
银白色的月光自一侧的窗棂映照入内,华光微凝的眼前,站着一个身穿繁复厚重嫁衣的人。红衣激滟,珠玉生辉,衬得对方眼角的泪痣,平添了几分艳。
在祁慕白的记忆力,他从未见过对方穿红。
仅此一次,却是让祁慕白觉得这身红衣也格外衬他。
但……
祁慕白危险的眯起了一双眼睛,一把握住了对方的手臂,“谁让你穿成这样的?”
他知不知道穿嫁衣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知不知道……
祁慕白望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瞳色轻轻颤动。
当他祁慕白染着冷意的嗓音自寝宫内响起的那一刻,本是立在一旁的鬼奴呼啦啦跪了一地。为首的一个小心翼翼的看了祁慕白一眼,同人回话道:“神主,这……这是您亲自挑选的。”
他
祁慕白突然被梗住了。
所以白日里恶魄故意把身体交给他,是因为白司祁收到了嫁衣要找他算账,他才把烂摊子交给他的
可当时他回了个什么
他不会缺席。
祁慕白深吸了一口气。
恶魄
他就知道对方不安好心!原来对方的挖了个坑在这里等着他!祁慕白的一双眼睛一点点的眯起。
他压着一肚子火气,解了自己刚刚设下的结界。他刚要进识海之中找人算账,却是被人给直接轰了出来。
祁慕白:“?”
恶魄:“双修去,没什么事别来烦吾。”
祁慕白:“……”
双修你个大爷
他这缕恶魄简直是恶劣至极
祁慕白的一张冷下去的同时,那拢在暗光里的耳廓渐渐的泛起了一丝的薄红。此时站在原地的红衣美人,整个人像是一朵被水打湿的海棠花,娇艳欲滴。
不用猜,白司祁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白司祈知道他的这位师尊脸皮薄,他走上前时,安抚的握了握对方的手,“鬼王宫中以红色为尊,这是今晚仪式上需要穿的衣服而已,您别生气。”
白司祈说着就朝着跪在地上的鬼奴看了一眼。
鬼奴被人盯得头皮发麻,赶忙点头附和出声,“神主息怒,神主息怒,这的确只是仪式上穿的衣服而已,就图个……图个喜庆……”
喜庆
这两个人是当他眼瞎是吗
鬼王宫之中的气氛一瞬间降至冰点。就在众人都要以为这位神主要发火的时候,祁慕白最终却是选择什么都没说,反而是冷着一张脸轻嗯了一声。
极为清浅的嗓音落在耳边,像是猫抓了一下似的让人心尖发颤。白司祈唇畔含了一抹浅笑,“下一个环节吧。”
鬼奴一脸欣喜的高声道:“那就送入……”
“送什么玩意?”
祁慕白此时就像是一个刚被顺好毛又炸了毛的猫咪,一双眼睛十分危险的半眯。
鬼奴的声音戛然而止,慌张的改口道:“送……送入寝宫……?”
祁慕白:“。”
鬼王宫中一片死寂。
鬼奴们现在满脑子都是救救我救救我。
就在这时,祁慕白突然感觉到有人轻轻的勾了勾他的手。他垂眸朝着那处看了一眼,就见他的那个宝贝徒弟讨好般的勾着他的手指,将他向前拉了拉,“来。”
这鬼奴胡闹,他也跟着胡闹
祁慕白冷着一张脸站在原地没动。
白司祈在祁慕白的事情上像是有着极高的耐心。
他也不急,就这么扯着对方,等着对方消气。
祁慕白拗不过对方一而再再而三的邀请,到最后还是冷了一张脸跟着人走进了寝宫里。
寝宫内的光线比外间还要暗一些,祁慕白被人拉着,坐到了床边。四周暗淡的光线让他有些看不清白司祁面上的表情,只能看到对方的那双眼睛很亮,比往日还要耀眼。
有那么一瞬间,祁慕白甚至是觉得他们倘若真的成亲,或许就会如今晚这股。
祁慕白长睫轻颤,将视线从对方身上移开来。他朝着寝宫外跪着的鬼奴看了一眼,冲着人挥了挥,“行了,都下去吧。”
祁慕白的这句话,让跪在外间的鬼奴如蒙大赦。为了自己的小命考虑,他们一刻都没有多待,直接麻溜的滚蛋了。
人一走,寝宫里就只剩下两个人。祁慕白将视线抽回,就看见对面白司祈将一杯酒递到了他面前。
祁慕白没接。他的目光从对方杯中的酒上扫过,提醒出声,“人都走了。”
白司祈:“人虽然走了,这仪式总要做完才行。”祁慕白眯起了一双眼腈,“酒也是?”白司祈扬眉,“神主若是不信,可以把那群鬼奴叫回来问问。”
两个人狼狈为奸,他才不问。祁慕白抿唇没有说话,却也没有去接对方递到跟前的酒杯。
两个人都不说话的时候,整个衰宫就会变得十分的安静。
对方到底还是拒绝了他。
现如今就连做戏都不愿了吗。
白司祈摩挲着手中的酒杯,拢在暗处的一双眸子之中涓过了一抹暗色。半晌,他咽下了喉间苦涩,垂下双眸时自嘲的笑了一声,“那我先干为敬。”
祁慕白拧紧了眉头,“别喝了,会醉的。”
白司祁:“不会。”
祁慕白一把握住了对方拿着酒杯的手腕。
不知道是因为寝宫之中的昏暗环境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祁慕白那双望着对方的双瞳颤动了两下,将一句一直压在心底未说出口的话说了出来,“你大可不必为我做这么多。”
一句话。
一语双关。
两个人一路走来,虽然从未捅破那张摇摇欲坠的窗户纸,但他应该知道他是他的师尊。他应该同其他人一样,对自己的师尊谦逊有礼,在出人头地之后出去自立门户,而不是像他这般赖在无妄山之上一直不走。
也不会为他聚魂,一路相护,就连穿嫁衣这种事竟然也是恶魄说什么他竟然也信什么……
他知不知道他所做的一切……早已经远远的超过了那所谓的师徒之情。
白司祈摩挲着手中的酒杯,轻笑了一声,“那您觉得我是在做什么?”
他没有叫神主,也没有叫小白,而是用了您这个字眼。
这一刻,他把他当师尊。
看似尊敬实则却是疏远。
从无妄山离开的那一百年里,祁慕白有曾想过两个人再见时会是什么模样。他们或许会像往常一般,不曾改变,但或许对方也会变的同那些外门弟子一般对他谦卑恭顺,更或者凡尘之中擦肩而过,陌路不识……
祁慕白垂落在身侧的手指紧紧的摸住,指尖嵌入到掌心压下了一个极深的月牙形状的血痕。
这一刻,当白司祁真正的询问他的时候,他想回答他的是:不知道。
一个人骗自己久了,就连他自己也分不清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他看不清自己,更看不见眼前的这个人。
祁慕白松开了对方的手腕,拂袖起身,“今日不适合连契,换个时间吧。”
当轻薄的红衫从床畔拂落之际,祁慕白垂落在身侧的胳膊就被一双手给一把握住。祁慕白吃痛的壁眉,他还没来得及挣脱,整个人就被对方给重重的拉了回去。他跌在了身后的床榻上,被人/抵在床/柱间,紧接着一个染着酒香的吻就落了下来。
这个逆徒
祁慕白拧紧了眉头将人向外推了推,然而白司祈此时却像是一只发了疯的狼死死的扣着他的手腕不放。玉白的皮肤上很快就多了一道红痕,如雪中落梅平添了几分艳。就连对方也一改之前温柔和顺的浅尝辄止,变得如疾风骤雨般的粗/暴,像是在惩罚他的逃离和拒绝。
祁慕白收紧了揪住对方衣襟的手指。
不知道是酒香太过醉人,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这一刻祁慕白明明有无数种办法让对方松手,明明可以像之前宰了那闯入他风启楼的登徒子那般杀了眼前的这个人,可到最后祁慕白却什么都没有做。
他整个人慢慢的放松了下来,任由对方吻着他。
祁慕白虽未回应,但白司祈的理智却是逐渐回归,他将本是扣住对方手腕的手松开,握住了对方那受伤的掌心。
祁慕白紧蹙起的眉头得以舒展,他趁着这个机会,手指凝诀而起冲着人施了一个单向的契约缔结。与此同时,白司祈也同样偷偷的对对方动了手。
金色的灵力刹那在两个人周身碰撞交织,星辰四落于地。
失败了
祁慕白猛地睁开双眼。
白司祈也是在这个时候将人放开的。
他伸手接住了那散落而下的金光,拧紧了眉头。
有人在他施术的时候,对他使用了相同效果的契约,所以导致了失败。而对方是谁几乎是不言而喻。
白司祈回过头就正对上祁慕白那双染着凉意的双眸。
没有什么是比自己偷偷摸摸的做事情结果被正主发现,更令人尴尬的事情了。白司祈心里咯噔了一声,小声的轻唤了一声,“小白……”
得了便宜就买乖!祁慕白一脸愠怒的伸手一把揪住了对方的衣服领子,“你竟然对我用单向契?”
白司祈小声嘀咕了一句,“您刚刚不也是……”
祁慕白:“你说什么?”
白司祈重新看向了眼前的人。
只见昏暗的环境之下,对方的眼尾尚挂着一丝薄红,似是有春色尚未褪却。
白司祁伸手将对方眼角的一颗水珠子抹去,轻声道:“我不许你用单向契。”祁慕白抿紧了唇,将对方的手给打开,“你别忘了,我现在在这个直播间里只是一个NPC。”
白司祈一把握住了对方的手腕,沉声道:“那你应该知道,NPC若是死亡,致命伤会有70%的疼痛效果被带出直播间,我不许。”
他要做的事情还没有人敢反驳他
祁慕白冷着一张脸抬手将人丢开,迈步走了下去。
白司祈轻唤了一声,“小白。”
祁慕白又向前走了两步,脚步却是在对方的声音中慢慢的停了下来。他此时整个人就拢在了寝宫内阴暗的光线里,慢慢摸紧了垂落在身侧的手指。
身前有光透了进来。
那是从寝宫之外映照进来的烛火。
祁慕白看着那光,看着地面上明暗分明的交界线,眼前仿佛是出现了一个岔路口。
向前是光明。
向后或许会是更深的黑暗。
窗外,红色的莲花灯摇曳,轻微的晃动映透出艳丽的光影,就像是凡尘之中的金吾不禁夜,燃灯千盏,花灯如昼。
一侧有风吹了进来,吹动着那灯烛晃动,明灭不定。风中染了几分凉意,站在原地的祁慕白还尚未感受到那透骨的冷风穿膛而过,却是先感受到了后背贴靠上来的一个温暖的胸膛。
祁慕白身子微僵。
一双手从身后将他拥住,将暖意包裹住了他,驱散了四周的阴寒。
祁慕白微微侧目。
然而黑暗的环境之中,他看不到身后那人的表情,只听见一个染着几分微哑却委屈的嗓音在身后响起,“能不能别推开我。”
祁慕白本是想要掰开对方手指的动作一僵。
半晌,他长叹了一口气。
直到这一刻,祁慕白才突然发现。
他到底还是贪恋这份温暖,也舍不得将人从身边推开,他无法忍受对方的冷漠疏离,更无法忍受对方用近乎陌生人的眼神看着他。祁慕白紧紧蹙起的眉头渐渐的舒展,那拢在昏暗光影之中的一双眼睛眸色渐深。
他见不到黎明。
但也或许……
眼前的这人就是他的黎明。
祁慕白转过身来,两个人的呼吸纠/缠在了一起。他能感受到白司祁的身体有那么一丝的僵硬,也能感受到那本是放在腰间的手在这一刻握起。
就在对方等待着死亡宣判的那一刻,祁慕白却是第一次主动的吻上了对方的唇。
就在这时,两个人周身本是已经消散的金光再度亮起,而这一次金光混杂着的星辰之力却只环绕在了祁慕白一个人的周身,而白司祈额间有一线猩红亮起。
祁慕白拧紧了眉头将人拉开。
白司祁因为被打断,脸色充满了不悦。
白司祁:“小白,别管它。”
祁慕白伸手将对方贴上来的脑袋给推开,他目光落在周身灵力之上,眉头紧紧的暨起。
这是
单向契
白司祈见人面上染了一股子不悦,他赶忙给人解释出声,“我没动手。”
祁慕白:“我知道。”
正是因为如此才奇怪。
祁慕白垂眸思索了片刻,将手点在了对方的眉心,等到他再将手指抽回来的时候,脸上却是浮现出了些许凝重之色。
白司祈:“怎么回事?”
祁慕白沉声道:“契约早就存在了。”
也就是说很早之前,对方就已经与他签下了单向契约,就算刚刚他的施法未被白司祁打断,他也无法再为对方签下另外一份单向契。
这个认知让祁慕白脸色变的有些难看,他甚至不知道这份契约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定下的,而对方又是在哪定下的,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作为过去的他,恶魄肯定知道这件事情。
祁慕白神色微动的同时,他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契约镌刻在元神之上,除非他主动解除,否则就算是转世也不会消失。
如果是这么说的话,苏慕的确就是白司祁的前世。
他会在离镜雪狱之中遇见8岁的苏慕,会在一百年后的无妄山之上再次捡到8岁的白司祈。这一切根本就不是巧合。
所以苏慕当年因他而死,而命中注定白司祁也会因为他而死亡。从进到直播间的那刻起,就注定了对方是他唯一的献祭者,这场直播间,就是早已经为他安排好的死期。
祁慕白拧紧了眉头,“我去找他问清楚。”
白司祈一把握住了祁慕白的手臂,“我不会死。”
祁慕白眯起了一双眼睛,“大不了我现在就毁了直播间!”白司祁:“小白,你听我说。”白司祁的话让祁慕白渐渐冷静了下来。他抿紧了唇,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白司祁出声道:“我觉得他若是想对我动手不会等到现在,他若是想要针对你,他大可以在昨日直接抢了身体,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让你我连契。”
白司祁声色微沉,“所以这件事还有蹊跷,恶魄的目的并不在此。”
祁慕白:“你打算怎么办?”
白司祁:“将计就计,引蛇出洞。”
祁慕白:“你还要献祭。”
白司祈将一张脸臭的要死的祁慕白拉到怀里,在对方的额间落下了一个吻,“两日之后的祭祀大典如果您看见我离开,那不会是我真正的离开,因为……”
他微微将人拉开,俯身凑到对方耳边低语,“我会换个身份重新站在您的面前。”
【当前系统任务已刷新】
【最终任务:活着走出直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