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死在神域。
凡尘一世,十载一面。
是两人的命数。
亦是他的第二世。
从神域离开之后,为了寻人,祁慕白携记忆降生在了离境国,成为了离境国皇室的长皇子。当时凡世当中,地方割据,离境国作为当时最大的政权,皇室富贵了近三百年。
到了顺安帝的时候,皇室奢靡成性,皇宫内外更是极尽奢靡。沉重的徭役,让百姓苦不堪言。
祁慕白出生之时,正是离境国运开始走下坡路的时候。
皇室长子,顺位继承。本应富贵一生,荣华百年,却因祁慕白出生之时携灾厄降世,母亲因他而死,离境把他当作是灾星。
老皇帝干脆将他私藏在了深宫,对外避而不谈。
后来离境国老皇帝又得了一位皇子,国师测算此子天命极佳,老皇帝很是高兴,就越过宗制直接立了对方为太子。自古,皇室当中拥有一位继承人就够了,多一位就是血雨腥风的争权夺利,所以在老皇帝的授意之下,众人对于几年前皇后所生的那位长皇子殿下早就忘到了九霄云外。
祁慕白倒不是很在意。这一世,他并无意与人争夺权势,也无意摘这些阴谋算计。
他求的那一卦。
只求再见人一面。
祁慕白十六岁那年,离境之中爆发水患,江南流民大量的涌入城中。离境皇室奢靡成性,这股风刮久了就让朝中官员积腐严重。时间一长,流民得不到安置,城中怨声载道,没过多久皇城内外就暴发了一场小规模的暴动。
那时候太子在老皇帝的羽翼之下成长,什么都不会,是个只会吃的废物。老皇帝一合计,就觉得这次暴动是个树立威信的好机会,他就分了兵给太子让他去城中安抚流民。
主意是好主意,可老皇帝恐怕怎么都没有想到太子会害怕。对方辗转反侧了几夜,脑子里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就是为此事找一个替死鬼,而这个替死鬼的人选……
身边的人主意一出,对方就把主意打到了他的头上。
当晚,太子就带人进宫找了他。
废宫之中,祁慕白着了一身红衣,躺在房梁上,懒洋洋的出声道:“没听清,再说一遍。”
“欻欻欻殿下消气消气。”
“大局为重大局为重。·
太子站在下方气不打一处来。
身边的奴才拉了拉他的衣袖,太子这才冷哼了一声,冲着人发号施令道:“你去替本宫安置城中灾民。”
祁慕白:“你真打算让吾替你?”
太子说着伸手指了指祁慕白住的地方,品头论足的出声,“你看看你这住的是什么狗窝,让你替本宫那是你命里走大运了你懂吗?”
祁慕白一句话没说,只是躺在房梁上轻笑了一声。
太子伸手捏了旁边奴才递上来的鸡腿咬了一口,腆着肚子边吃边含糊不清的开口道:“你要是能活着回来……哦不,你要是能回来,作为交换条件,本宫倒是可以帮你在父亲那边说上几句好话。”
太子得意洋洋的看了人一眼,再次出声,“说到底你我也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到时候父亲看在本宫的面子看你可怜,说不定还可以赏你一个宫殿。”
几个人站在下面哄笑出声。
笑够了,他们突然发现头上的人一直没有说话。
太子怕人拒绝,心里变得有些毛毛的。
他不敢再笑,而是仰着头有些不确定的冲着人问出声,“喂,本太子……本太子跟你说话呢?你到底是答应还是不……”
一句话尚未说完。
太子眼前便拂过了一抹红色的身影。
屋中光影昏暗,暗光拢着的那张脸,额间猩红的莲印灼灼,而那张脸比那浸润了水色的海棠花还要艳丽卓绝。
太子晃了神。
祁慕白垂眸出声,“你的请求吾应了。”
祁慕白看了一眼面前人的面相,“只不过……”
太子一听对方答应了当即不愿再多留片刻,遂不耐烦的冲着祁慕白摆了摆手,“行了行了,本宫不想听你啰嗦。”太子:“你明天自己去就行,记住千万别让父亲知道。”
祁慕白唇边的笑意更深。
旁边的奴才给人打了帘子,那着了一身华服的太子就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带着人浩浩荡荡的从宫中离开。
祁慕白立于原地,望着远处那位被人簇拥离开的人,勾唇一笑,“让吾替命之人,需命格过硬。”
祁慕白的手指勾过了一旁桌子上一朵盛开着的雪色花枝,“你这命可真薄啊。”
花枝再指尖应声而断。
祁慕白将花随手丢在了地上。
面具遮面,车队出行。
那是祁慕白第一次从那座深宫之中走出,也是那一年,他再次见到了那个转世而生的人。
华贵的马车从皇城中央的大街之上行驶而过,一女子逃难进了城。她将自己最后一口口粮分给了怀里襁褓之中的孩子,就因体力不支倒在了马车旁。
女人的举动惊了马,让靠在车中的祁慕白睁开了双眼。
祁慕白:“出了什么事?”
宫人打了帘,十分恭敬的冲着车内之人回话,“殿下,是一个流民。”宫人看了一眼,“不过……这人已经死了。”
祁慕白本没在意,但在马车缓缓行驶向前那一刻,孩子的啼哭之声却是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马车停下,他迈步走下,就在那脏污的地上,死人的怀里,看见了那个刚刚出生的孩子。
孩子皱巴巴的哭成一团,看上去模样长得极丑。祁慕白的目光却是盯着人看了良久,那平静无波的心湖之上溅起了涟漪。
此时,命中两人并无相见之日。
祁慕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替代了太子的缘故,所以让命格当中本不该此时相遇的两个人,提前相遇。
这是祁慕白第一次动了想要逆天而行之事。
城中有一木匠姓苏,木匠娶了一个妻子,两个婚后十分的恩爱,但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两个人一直未有所出。三年前,曾有路过的方士为人测命,言说两人命中其实是有一子的,但此子并非是二人所出,而是
机缘而得。
两个人很是高兴,就询问那术士怎么才能获得这个机缘,那术士就让他们于三年之后在城中的正南方位出摊,到时候日落西山之时,他们会在摊位当中撞见一位贵人。
一年两年过去了,两个人越来越不信,直到三年后祁慕白抱着孩子出现在摊位跟前的时候,夫妻两个人才真正信了那方士之言。
祁慕白自作主张将孩子给了两个人抚养,临走时,两个人追上前来冲着他询问出声,“这孩子出生还没名字,贵人可否能赐下一字?”
夕阳日落的余晖落在祁慕白的红衣身上。
微风掀动着衣摆随风轻抚,其上金线灼灼生辉。
半晌,祁慕白垂眸轻笑了一声,“如果非要求一字的话,那就叫慕吧。”
夫妻两人追问出声,“这慕字何意?”
祁慕白:“倾慕的慕。”
倾慕一诺。
赠君一世。
再……
不复相见。
流民平叛一事祁慕白做的十分漂亮。
就这样让朝中大臣头疼不已的暴动一事圆满结束,现如今祁慕白要做的就是让两个人把身份换回来,然后他再让太子拿着战绩回宫复命即可。到时候老皇帝高兴,朝中质疑太子没有能力的人就也会自己哑了火,他也可以美美的退回宫中不问世事。
按理来说,这件事是一个好事,但事情就坏在了太子与人把身份互换回来的路上。
太子贪嘴,回城路上非要嚷嚷着要吃萃星斋内的糕点,为了吃那点东西,太子就让身边的人离开去给他买糕,而他则是骑着高头大马在长街之上等待了片刻。
就是这片刻,让躲在暗处的叛党找准时机,一箭将人射于马下。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更何况是一个从来都没有学过武,从小养尊处优的人。
宫人拎着糕点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倒在血泊当中的太子和那一双死不瞑目的双眼。
而此时,祁慕白正立于一旁的屋顶之上。
一身红衣,猎猎生风。
离镜皇室死了一个继承人,朝中终于想起了那个被人忽视掉的长皇子,这一调查他们才知道这段时间平叛一事为对方所为。那一夜,离境国的国运变了,老皇帝为此勃然大怒。
灾厄而出,害死了他离境唯一的继承人,现如今的情况,并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
随后,皇帝花重金从皇宫外聘请了数名术士,想要将灾厄就此封存。可研究多年,一无所获,反倒是让人借此积望,让朝中越来越多的大臣,站在了对方的身后,试图以换代来扭转离镜危局。
老皇帝地位不稳。
祁慕白又无心皇位。
二十四岁,离境国运渐衰。
那一年,祁慕白离开皇宫秘密去了一趟江南。
江南水榭,祁慕白于画舫之中,见到了那位尤善丹青的画师。
画师是当地有名的巧手,画舫当中的挂着的人皮灯笼是他用仇人皮制成。花灯流转,惟妙惟肖。
对方对于他的闯入十分恐惧,冲他询问来意。此番祁慕白来找他并非是去做人皮灯笼,也并非是要杀人,而是给了他一锭金子,让他在此多停留了三日。
三日之后,离境皇室花重金迎他入宫。
而老皇帝终于将灾厄封进了匣子里。
离镜雪狱,一方黑匣。三年后,一个八岁的孩子在一间密室当中打开了那个属于自己的珍宝。
八年再次相逢。
那孩子已经长成了一个矮冬瓜,对他丝毫不怕,反倒是黏黏糊糊的抱着他不撒手。还会抱着他的手臂追问他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十载一面,这是这一世,他命中与他仅有一面相遇。
那一年他二十七岁。
而他才刚刚八岁。
自此之后,他再也算不出两个人这一世最终的结果。
私心而至。
祁慕白将人留在身边整整一月。
一月之后,雪狱的士兵找不到人开始大肆屠杀雪狱当中的工匠,整个雪狱当中人心惶惶,祁慕白方才将人送了回去。
其后,十年,遥遥相望,再不复相见。
直到
十年之后离境皇室的命数已尽。
离镜雪狱当中的工匠组成的一支起义军从雪狱内部反了出去。那一天一场大火,烧的雪狱当中火光耀眼夺目。那人冲破黑暗,走向他,破开了大门将他从门中推了出去。
这一世。
那人活了十八年,他算到了开头,算到了重逢,却始终未能算到结局。
而结果。
十载一面。
再见之时,便是又一次的生死相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