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底线|由奢入俭难。

回家吧。

这个“家”指的是哪个家,陈醒心知肚明。或者说,江景寻这里从来不能算他的家。两人私底下不管亲密到哪一步,明面上挂着的正经关系只能是师生。

“家”这个称呼,陈醒只有在心里肖想的余地。

回家两个字,八年前江景寻也说过一次。不同的是,那次是救他,这次是赶他。

陈醒搅拌汤水的动作一顿,接着就像没听见似的,八风不动地把挤好的柠檬汁倒进锅子中。

氤氲的水蒸气模糊了他的眉目,使他的神色看起来是平静、甚至温柔的。陈醒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等我把事情做完,好吗?”

江景寻没动,站在原地,看着他清洗原料,熬制,搅拌,倒入模具,最后放进微波炉加热。

成型的改良版润喉糖冷却后,陈醒捏起一粒丢进嘴里。

“还不错。”他端着盘子往前,“要尝尝么?”

江景寻刚在楼下连抽了好几根烟,这会儿嗓子干得难受。但他看都没看那些小巧可爱的心形糖果一眼,语气硬如磐石,吐出进门后的第三句话:“忙完了?”

该来的总要来。

陈醒放下盘子,用保温盖扣上,然后脱掉围裙,规整地挂在一边。做完这一切,他才走出厨房,老老实实坐在沙发上,心平气和地迎接将要发生的事。

“能给个理由么?”陈醒轻声细语道,“不久前你还说,我可以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江景寻静静站在他面前,没有看向他,目光落在虚空的一点,半晌才开口。

“我的确这么说过。”江景寻道,“但你殴打老师的时候,有想过自己说的话吗。”

陈醒眼睫一颤,没狡辩没反驳,而是天马行空地问了句:“就因为这个?”

这句不着调的疑问彻底激起了江景寻的怒火,他蓦地抬眼逼视陈醒:“这还不够?你知不知道,如果霍驰要跟你较真,完全有正当手段让你背处分,退学,甚至拘留。”

“……”陈醒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目光。

江景寻持续宣泄着怒火:“当初你是怎么告诉我的?会继续读书,保持成绩。是我把你养得胆肥了,敢打老师了?”

陈醒心头泛上点委屈,忍不住小声辩解:“对不起,我,我没想到你会不喜欢,我只是……看到霍驰那样排挤你,想替你出气。”

往日里他犯错,只需拿出可怜巴巴的神态和腔调,江景寻就会立刻熄火。可这次,这副可怜相不仅失灵,还成功地火上浇油。

“出气?”江景寻的声调陡然拔高,“陈醒,你凭什么觉得,我一个成年人,会需要比我小八岁的人替我出头?还是说,你认为我不具有处理好自己人际关系的能力?”

陈醒不说话了。

“是不是年龄大点就感觉自己能耐了,做什么都神不知鬼不觉,能把人当傻子哄啊?别以为我不知道——”江景寻忽然止住话音。

他很少动这么大火,血压猛地一高,额角突突直跳。江景寻缓了缓,恢复到之前的语调,嗓音沙哑而冷淡:“今晚把行李收拾好,明天搬回去,你爸那边我已经联系好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尾音落地,江景寻头都不回地进房。

那扇门重重阖上时,陈醒心想,江景寻就是这样,做的永远比说的多,下定决心便不留余地,能默默把一切安排妥当接你来,也能干脆利落地让你滚蛋。

紧闭的门不仅隔绝了二人的空间距离,也残忍阻断了少年刚萌动的春心。这场暗无天日的暗恋备尝艰苦,他那点心思终于在还没来得及见光时,就被江景寻一门板拍死在地下,心思全砸成了心事。

心事重重的陈醒忙着黯然伤神,自然也就没注意到可查的端倪。

比如,揍霍驰这件事虽然出格,惹江景寻不开心,但以他的处事方式,顶多把陈醒臭骂教育一顿,怎么着也不至于把人赶走这么不留情面。

能让他做这么绝的,还有别的原因。

江景寻关上房门,万分疲惫地捏捏眉心。

好险,差点就说漏嘴了。

他背靠门板侧耳倾听,外面先是一片寂静,一阵缓慢的脚步声后,就再没了动静。

江景寻坐在床上,搓了搓脸,喉间溢出一声苦笑。

那小子把自己骗得团团转,他却不得不替人捂好那层窗户纸。

其实他很早就察觉到了蛛丝马迹,比如陈醒很少在他面前发作;比如性瘾患者多多少少都有些肾虚,而陈醒的体力好得不像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再比如,最显而易见的一点,就是陈醒身上怎么也脱不下来的长袖。只要稍稍想深一点就能揪出疑点——要遮盖背上的鞭痕,完全可以穿短袖。江景寻看过他的右手臂,除了烟疤,皮肤干干净净,何必多此一举大夏天穿长袖?

他直觉这事没那么简单,但他本能地不想探明,似乎真相的背后藏着更恐怖的东西,一旦揭开,便覆水难收。

江老师不免把希望寄托在侥幸上,直到书房里那些精神药物打碎了他的幻想,让他意识到不能再自欺欺人下去。

他本想直接向燕不凡打听陈醒的病症,但心理咨询师绝不会把患者的信息透露给别人。

于是他换了种迂回的方式。

他对燕不凡挑明自己和陈醒的师生关系,简单聊了几句后,江景寻状似无意地问:“我听说……那孩子的性瘾很严重吗?”

只一秒,燕不凡脸上的错愕只闪过一秒,然后下意识讷讷重复:“性瘾?”

而后他反应过来,保持住良好的职业素养,模棱两可地回答:“这是来访者的隐私,我不能泄露哦。”

这就够了。

猜疑和侥幸全部尘埃落定,那一小块他隐约料到、却不愿面对的幽暗真相终于水落石出——

陈醒没有性瘾。

陈醒自始至终,都在骗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江景寻不敢去揣测这场欺骗的背后,陈醒怀着怎样的动机和目的。

直觉告诉他,不能再往前了。

他和最后的真相隔着一层摇摇欲坠的窗户纸,而他深知,这也是他们关系最后一道不容跨越的底线。

陈醒搬走是在礼拜日下午,带着他当初带来的东西,走得一干二净。

行李箱里还有一包昨天刚做的润喉糖,江景寻说:“我不喜欢甜食。”

给那人研制的新配方,他终是尝都未尝。

陈醒抿着唇,沉默地拉上行李箱。

自那以后,江景寻家里恢复了往日的冷清。

陈醒只在这里住了三十三天,时长和江景寻独居的日子比起来微不足道。毕竟对他而言,一个人的生活才是常态,且这种常态极大可能会贯穿以后。

然而他低估了习惯的威力。

有时半夜回家,推门后的黑暗和寂静会让江景寻走神片刻,好像兜兜转转一大圈,回头发现依旧停在原地,那个被他收留的小崽子从未来过。

甚至夜里,他愈发觉得周遭静得难以忍受,不得不爬下床打开电视,放点聊胜于无的背景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江景寻想,这真是由奢入俭难。

好在这种“难”并没持续多久,因为另一个聒噪的人来了。

那天江景寻从学校回来,刚在楼下停好车,身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

“哥哥!”

江景寻回身,下一秒,人影嗖地扑上来,树袋熊一样紧紧缠抱住他。

惯性令江景寻踉跄了两步,他很快稳住身形,扯了两下把女孩从身上撕下去,皱眉道:“江景薇,都24的人了,怎么还没大没小的。”

人形贴纸江景薇被撕下来,冲她哥笑嘻嘻道:“还能接住我,说明哥你还没老,只要你还年轻,我就永远可以当小孩子。”

“歪理。”江景寻数落她,眼底却是柔和的,“怎么回来了?也不说一声。”

“想给你个惊喜嘛。”江景薇眼睛亮晶晶的,“Surprise!”

江景薇的工作在北城,平时也住在那里,逢年过节才回宛城。

江景寻自然而然接过行李箱,领她上楼,边走边问:“不年不节的,你请假了?”

“没有。”江景薇直截了当道,“我不干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江景寻开门的动作一顿:“为什么?”

“破公司天天加班,早受不了了。”江景薇觑了眼她哥山雨欲来的脸色,连忙卖乖道,“而且北城多远啊,我一个人在那边孤孤单单,还是回哥身边好。”

托陈醒的福,江景寻的容忍程度得到极大提高,裸辞在他眼里也显得不那么任性了。

江景寻没好气地瞪她一眼,转头继续开门。

算了,回来也好。

江景薇这个亲妹妹是他一手养大的。幼时父亲意外去世,母亲瘫痪在床,家里只剩下年迈的爷爷。江景寻用瘦弱的肩膀撑起整个家,说是和妹妹相依为命也不为过。

大不了他像小时候那样,继续养着她,反正也养得起。

尽管心里已经妥协,江景寻嘴上还是勒令她尽快找到新工作。江景寻把卧室腾出来,自己睡书房里那张给陈醒准备的折叠床。

家里又多了个闹腾的活人,这多少转移了江景寻的注意力。不知不觉,一个星期过去了。

周日晚上,陈醒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江景寻家楼下。

这一星期,两人的关系又回到不冷不热的状态。遇到学习上的事,江景寻不会因为私人原因避着陈醒,该交代交代。可除此之外,连一句学习之外的话也不提。

陈醒对于自己被赶出来心怀不甘,离开之前,他还自作聪明在被子底下留了件上衣,希望等江景寻消气了主动还给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没想到一周过去,江景寻看都没多看他一眼,那架势,陈醒甚至怀疑他干脆把衣服当垃圾扔了。

陈醒决定最后搏一把,借着忘带东西的名义见他一面,软磨硬泡也好,死缠烂打也罢,一定要让江景寻回心转意。

陈醒手中还有一把江景寻家的钥匙,搬走那天谁都没想起这回事。

结果他开门的时候,正好撞上洗完澡出来的江景薇。

“……”

盯着陌生女孩身上的浴衣,陈醒瞳孔一缩,脑子打结,整个人被钉在原地。

那瞬间他满脑子只剩一个念头。

江景寻这么快就找了新女友?

还特么同居了?

被“始乱终弃”的酸涩感还没来得及走完反射弧,江景薇率先反应过来,扭头冲房间里喊了声:“哥,有人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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